搅屎棒对我讲过。他说,你看起猫儿垭人在外面有号称小台湾的臭名声,不好惹,其实是外强中干,只有我老孬有时才敢开腔顶他几句。谁愿意把大指拇伸出来去做个犁卡楔子得罪人?你去闹,去吵,去大队、公社告状?他大哥是大队长,书记又不得不买大队长、队长的面子,公社那些工作队长、书记还不都是穿的一条裤子?都帮干部说话。你认为是关系到糊口、事关生死的大事,当官的认为这些是提不上桌的小事,他们不得为鸡毛蒜皮的事去得罪基层干部。自古都是官官相护。你去告他,最终你是割卵子敬神——人也得罪了,神也得罪了,说不定还要叫你吃不完兜着走。
一九六一年,三年困难时期的第三年。猫儿垭每个生产队都饿死了几十个人,还出了几个绝户。吼天狮的爹饿死了,不好装进棺材。因为找不到抬得动棺材的人,他只好扯床席子一裹,拖到坟园软埋了事。幸存的大部分人得了水肿病,大部分老弱病残双脚肿得亮堂堂的,像吹胀的猪尿包,一按一个坑,半天不消失。冬天太阳一出来,晒坝里坐一堆老人晒太阳,一个一个都在按自己肿胀的脚,还相互比试坑大坑小。都在叹息,三肿三消就要死人,自己不晓得死在哪一天。大路上有的人走着走着就倒下去死了,埋都没人埋。遍地的野菜山根树皮吃完,侥幸活着的人,拄棍爬山,成群结队,像蚂蚁牵线似的到三十二梁去挖蕨根,回来晒干磨细充饥。吃了蕨根面拉不出屎,只好用棍子掏屁股。有的胀死了。